一、引言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信息技术应用于教育领域已跨越半个多世纪,技术驱动教育教学变革与创新成为教育对技术的“期许”和“愿望”。在长期的信息技术应用实践中,研究者们围绕信息技术能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对教育产生影响开展了深入研究。一些研究找到了信息技术有益于教育的证据,但也有研究发现,没有明确证据表明技术融入教育能获得预期收益,技术对教育的期望影响和现实影响之间存在巨大差异,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巨大潜能尚未被成功地挖掘和发挥。究其原因,一方面,技术与教育有着各自的特性,教育是个复杂的系统,技术对教育的影响受多重因素的调节;另一方面,技术应用于教育的路径有其特殊性,只有分析并认清其中的规律,才能更加清醒地认识技术之于教育的影响,进而理智地开展技术应用于教育的实践。
概念是反映事物一般本质特征的思维形式,是人们基于事物或现象的属性提炼概括的词汇,在一定语境中为了特定的目的而不断被使用,具有一定的意义和指向功能,是社会的显示器和推进器。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伴随着信息技术在教育中应用和探索而出现的“教育信息化”,到“互联网+教育”“智慧教育”,再到今天全球热议的“教育数字化转型”,信息技术应用于教育的历程中涌现出的这些概念以主谓式、偏正式等合成词的方式,对技术在教育中的应用进行了描绘,体现出不同时期研究与实践的热点,甚至主导着研究与实践的话语,推动着领域的发展,对分析技术应用于教育的路径提供了独特的视角。本研究将深入探讨这些概念的起源、发展演进及内涵,阐释技术是如何应用到教育中的、技术在教育中的应用路径有怎样的特点和潜在规律,揭示技术赋能或重构教育的深层逻辑。
二、技术创新源于满足社会发展需求:却也为解决教育问题开辟了新视野
生产力发展是人类社会进步、历史发展的根本标志和动力所在。技术产生的目的在于顺应、利用、控制和改造自然,同时其发展创新可以极大提升生产力。近代以来的重大技术创新——蒸汽动力技术、电力技术和信息控制技术皆源于增强生产效能,满足社会与经济发展的需求。进入信息时代,计算机、网络、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在满足社会发展多元化需求的同时,作为突破性的重大技术推动了产业结构和经济形态的变革。当前教育领域中新型教学理念的落地、现存问题的创新解决方案的实施等,都离不开技术的支持。可以说,这些重大技术创新虽非诞生于教育领域,却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新时代教育发展的蓝图,启发教育者在其中挖掘、探索、迁移与创新。
(一)信息化:信息产业成为社会产业的主导
信息化作为计算机技术蓬勃发展与广泛渗透社会各个领域的必然结果,其基石在于计算机这一革命性工具的诞生。计算机的问世源于人类对计算效率与精准度的追求,二战期间美国军方为应对弹道轨迹的计算问题,毅然启动了电子计算机的研制方案,电子计算机的研制成功不仅解决了战时弹道计算的难题,更开启了信息化发展的新纪元。电子计算机出现后,很快在科研和生产中得到应用。随着集成电路的发展以及微处理器的出现,计算机体积不断缩小、性能不断加速,推动计算机的应用从军事领域、科学研究走向普及化,以计算机、微电子技术为核心的技术为社会生产、生活、管理等带来了深刻变化,信息产业迅速崛起,并在社会产业结构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信息时代已然到来。为了描述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过渡的进化过程、信息产业获得长足发展并逐步取得支配地位的社会产业结构演进过程,日本科学技术和经济研究团体1967年率先使用了“信息化”一词。我国信息化问题讨论源于1986年召开的“首届中国信息化问题学术研讨会”,1997年全国信息化工作会议确定了国家信息化战略,要求在各行业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应用现代信息技术,开发并利用信息资源,提高产业效率,促进产业优化升级,教育领域也成为其中的一员,通过信息化手段推动教育改革、提高教育效率、提升教育质量。
(二)“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技术对传统行业的改造
互联网起源于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ARPA)1969年启动的阿帕网项目,目的是为了实现极端环境下不同计算机之间能传递关键信息,保障军事指挥与通讯的连续性。网络协议技术的创新发展,不断拓宽计算机之间互联的边界、参与通信的节点数爆炸式增长,阿帕网被分成军用网络与面向公众的民用网络,这一举措最终促成了今天广泛应用的互联网的发展,使其成为连接全球、促进信息无缝交流与资源高效共享的关键基础设施,加速了知识和技术的全球化传播。1997年北京瀛海威有限公司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标志着互联网在中国进入社会化应用。随着互联网及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设备可以随时随地接入互联网,移动互联网逐渐成为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基础设施。
移动互联网、社交媒体、云计算等为信息交流、社会互动和商业活动构建起了多元化、多层次的互联网生态系统。在互联网产业发展壮大的同时,传统行业也加速了互联网化进程,寻求互联网支持下的新发展模式,推动传统行业的升级改造。在此背景下,2012年易观国际集团创始人于杨率先提出了“互联网+”理念。201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将“互联网+”行动作为推动中国产业结构迈向中高端的重要部署,同年出台的《“互联网+”行动指导意见》中指出通过推进“互联网+”,促进创业创新、协同制造、电子商务等重点领域跨界融合,形成新产业模式。“互联网+”作为推动经济全球化的重要力量,成为了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互联网+”不仅仅是互联网的直接运用,“+”的目的是达成互联网与传统行业之间的耦合,将互联网技术创新成果向各行业延伸、渗透及跨界,推动传统行业升级,创造出新产品、新业务与新模式,形成以互联网为基础设施和实现工具的经济发展新形态,于是“互联网+政务”“互联网+农业”“互联网+金融”“互联网+医疗”“互联网+教育”等进入大众视野,全方位影响并改变着人们的沟通、生活、工作与学习,成为具有时代性特征的概念。
(三)智慧化:集成智能系统构建人类多重生存空间
人们运用技术解决现实问题的过程中催生出了更多深层次智能化的需求,例如,如何根据用户的消费历史数据精准推送个性化商品?如何让汽车智能分析路况进而自动驾驶?如何整合学生的学习数据生成综合学习报告,并提出个性化的学习策略建议?……对智慧化生活的期待推动了相应领域的技术探索与创新。为了表达运用先进的信息技术构建新的世界运行模型的美好愿景,IBM提出了“智慧地球(SmartPlanet)”的概念,即基于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等构建具有较高智慧化水平的新世界,在其中几乎任何物理对象、过程或者系统都能被感知化、互联化和智慧化。智能家居、智能穿戴、智能出行等智能化产品和服务层出不穷,人们对生活的质量、便利性、安全性和个性化有了全新的体验。智慧城市、智慧交通、智慧医疗、智慧教育等概念随之衍生出来,反映了智能时代中多种技术集成的系统在人类多重生存空间应用的理想景象,在智能技术的深度融合与驱动下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都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智慧属性。这恰恰契合了钱学森先生在预见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时提出的“集大成,得智慧”之大成智慧学(WisdominCyberspace)的理念,即利用计算机、灵境技术、信息网络等现代信息技术组成人—机结合的智能系统,使人们面对各种变幻莫测、错综复杂的事物时,能迅速做出科学而明智的判断与决策,并有所发现和创新。
(四)数字化转型:系统化数字技术部署下的组织或机构重塑
随着智慧化的深入及突破性技术的发展,传统产业、组织机构等突破既有的界限与局限,开辟出了新的发展空间与可能。当组织机构开始使用数字技术和信息来改变其业务模式并开发新的价值来源,数字化转型便开始发生。例如,移动互联网、电子支付等技术推动电子商务发展,迫使传统商业贸易数字化转型;移动支付技术的支持促进金融行业数字化转型;集成传感器、摄像头、雷达、人工智能和地图数据等技术实现车辆自主行驶,带动汽车行业的数字化转型和升级。数字化转型一词最早见于2011年凯捷咨询与麻省理工学院数字商业中心合作完成的研究报告“数字化转型:十亿美元组织的路线图(Digital Transformation: A Roadmap for Billion-Dollar Organizations)”。该报告认为,数字化转型是利用技术从根本上提高企业的绩效或业务覆盖范围;数字化转型不在于使用新技术本身,而是如何利用新技术提供的可能性来变革组织。
自数字化转型提出后,众多机构与研究者对其内涵、目标、重点及阶段等进行了探讨与阐述。数字化转型是机构或组织的重组,其目标是通过持续大规模部署技术来创造价值,提高客户体验和降低成本,从而建立竞争优势;是以新一代数字技术为基础的具体行业领域的系统性变革。数字化转型的重点是“构建和运用面向客户的体验,这些体验融入了数字商业模式、互联的生态系统、建立在物联网之上的服务,以及多种人工智能使体验个性化和差异化”。数字化转型不同于常规的业务转型“一旦实现了新的行为,转型就会结束”,它是不断改进和改变组织的分阶段的长期过程。已有企业或组织对特定行业或机构的数字化转型阶段做出了划分。
综上,对社会产生深远影响的新技术的诞生深植于社会发展的迫切需求之中,是对社会发展需求的积极回应与创造性实现;而新技术在满足社会需求的同时也促进了自身的发展,并逐渐被更多领域所关注并应用,进而对各个领域带来深刻的影响。那么,技术发展是如何进入教育领域的?不同的进入路径有着怎样的特点,又对教育领域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三、技术发展对教育产生影响的最初路径:响应式地满足解决现有教育问题的需求
重大创新技术的发明与推动生产及经济发展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新生技术手段初时悄然渗透至各个行业领域,在实践应用中不断增强自身影响力的同时,促进并引发原有产业模式和结构的调整与优化。在教育领域,技术发展带来的产业变革导致社会对教育需求发生变化,教育自身存在的问题使得教育领域内部产生改革的动力和需要,进而为新的技术手段解决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提供新契机,通过技术对现行教育进行支持与改善,赋能当前的教育是技术发展对教育带来的必然影响。
(一)“教育信息化”——提高教育效果和效率,适应培养信息产业人才的需要
“教育信息化”是在信息产业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信息化的发展阶段,结合当时的教育时弊需要信息技术的应用解决教育问题而提出的概念。教育信息化兴起之时的教育领域中问题和需求并存:传统班级授课制度长期占据主导地位,教育观念、人才培养模式、教育内容和教学方法相对滞后,影响了青少年的全面发展;信息技术的发展及信息产业的壮大急需培养信息化人才以满足经济与社会的发展需求;教育尤其是高质量的教育已成为大众的必需品,有限的教育资源使得教育的公平和高质量发展困难重重。信息技术以数字化形式表示和处理数据,易于实现信息的快速共享和低成本传输,并将文字、图像、音频、视频等多元信息融合起来,以更加直观、生动的方式呈现教学内容,增强吸引力。信息技术突破时空限制的特点有助于学生随时随地访问学习资源,使学习更加灵活便捷。正是这些优势满足了当时教育发展的需要,信息技术快速进入教育领域,在辅助教师教学、共享优质教育资源、提高教育效能等方面发挥了有益的作用。
教育信息化作为信息化的下位概念,是在教育教学中运用现代信息技术促进教育教学改革和发展的过程。教育信息化也包含了有别于其他行业信息化的诉求,一方面它将信息技术应用于教育教学全过程,以提高教育效率和质量为目标;另一方面,它承担着为其他行业培养高素质信息化人才的责任。
教育信息化更是一个发展性概念,随着教育信息化研究与实践的推进,其内涵在不断发展演进。以我国为例,根据教育信息化政策文件以及国家重大建设项目,可将教育信息化发展划分为“基础建设-融合应用-创新引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承载着其特定的核心建设目标,共同推动着教育教学的改革与发展,教育信息化的概念也在逐步演变深化。基础建设阶段的重点是推进基础设施的建设、普及信息技术教育、开发信息化课程资源、提升教师信息技术能力等。该阶段的发展使得我国中小学校普遍具备了一定的信息化教学环境,为技术应用于课堂提供了条件,也支持了优质教育教学资源输送至经济欠发达地区,有力促进了优质资源共享。融合应用阶段的重点从建设转向了应用,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中基于信息技术的教学成为常态,公共资源平台的建设实现了优质教育资源的共建互通,教师教学全过程均能得到对应的优质资源支持,信息技术支持下的新的开放大学体系模式逐渐形成;数字校园的建设推动了管理信息的全面数据化,为教育规划和教育决策提供了有力支持。创新引领阶段以《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发布为标志,提出到2022年基本实现“三全两高一大”的发展目标,促进教育信息化从融合应用向创新发展的高阶演进,该阶段对教育信息化内涵的理解回归到了对教育目标的本质追求上,强调以人的发展为本位,关注人的全面发展,通过信息技术与教育深度融合重构整个教育生态,以教育信息化支撑引领教育现代化发展。
(二)“互联网+教育”——变革教育组织方式与服务模式的需要
互联网,自发明以来就以不受时空限制、能实现自定步调、自主选择内容的学习等特征使其在教育领域中得到了应用。在互联网技术的支持下,即使偏远地区的师生也能够接触到最新、最前沿的知识与技能,拓宽了优质教育资源的覆盖范围与可及性,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教育公平;互联网构筑起的即时交互平台,增强了师生之间的深度互动与高效协作;互联网支撑下的远程教育重新定义了学习的方式与形态,学生能够根据自身兴趣与节奏定制学习路径;互联网催生了混合式学习这一创新教学模式,并使个性化教学成为可能。
新时代对教育的需求远远超越了传统学校的框架。终身学习理念的普及使得社会对教育的多元化需求与日俱增;新经济新业态对新人才需求的大背景下,个性化教学这一教育领域的崇高理想也被赋予了新的期待。互联网的融入使教育和人的成长过程出现了新的变量,互联网的开放性、灵活性和多元性等特质使得在传统学校物理空间外衍生出了丰富的知识交互和新型学习形式,这要求教育领域重新审视并应对互联网支持下的学习空间、学习方式等变化。在“互联网+”浪潮与传统行业深度融合的社会大环境下,致力于开放共享教育与科技资源、为创新活动提供支持、为全民学习与终身学习提供教育公共服务的“互联网+教育”应运而生,并上升为国家教育事业的发展战略。“互联网+教育”战略的实施为应对教育均衡发展、优质教育资源共享、学习空间的拓展、教育教学模式的生成性等问题提供了可能的解决方案。
“互联网+教育”以“互联网+”为基础,通过互联网技术平等参与、深度融合于教育,面向学习者个体,提供优质、灵活、个性化教育的新型服务模式,促进教育生态的迭代发展、要素创新和结构重组,形成以互联网为支撑的教育新形态。互联网深度融入教育使得学习空间由线下物理空间拓展到线下物理空间与线上虚拟空间的融合,学习空间的扩展使得学习资源的供给、学习方式、交互方式、学习共同体的构建等都会随之发生变化。教师和学生的角色与构成也发生了根本转变,混合学习、在线学习、翻转课堂等教学模式的应用使教师从知识传授者转向学习的引导者和促进者,信息化教学能力和信息素养成为了教师必备的专业能力素养,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种族的人员共同构成了多样化的学习者群体。新兴的MOOCs、微课、SPOC等多元化课程形式使教学内容不再局限于教材和课堂教学演示,为学生个体的自主学习和终身学习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捷与可能。“互联网+教育”不仅改变了教育的内容和形式,也促进了教育服务模式的转变。教育管理的信息化和智能化提高了教育机构的管理效率和服务水平,为满足学生个性化需求提供了可能;基于数据驱动的决策和管理,使教育资源的配置更加科学和合理,优化了教育供给侧的整体效能。
(三)“智慧教育”——回归教育本质,促进每个学生发展的诉求
在智慧化浪潮席卷社会的背景下,教育这一关乎千家万户的民生工程与国家长远发展的重大战略,自然成为了智能技术深度渗透与融合的前沿阵地。飞速发展的智能技术已悄然渗透到教育领域,成为推动教育公平(“有教无类”)与个性化教学(“因材施教”)两大崇高教育理想实现的重要驱动力。“有教无类”诠释了教育的普及与机会均等,“因材施教”则指明了促进每个学生发展是亘古不变的教育本质。工业时代产生的集体教学模式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教育的普及,信息社会中信息技术在教育中的应用极大削减了信息互通共享的成本,进一步降低了获取知识的难度,“有教无类”的教育目标正在实现的进程中。但是,囿于社会发展阶段、技术等条件的限制,实现对每个学生个性化发展需求的满足一直是人们追求的理想状态,智能技术的出现使“因材施教”这一教育理想成为现实的可能性逐渐凸显。而智慧教育,这一融合了最前沿技术与深刻教育思想的产物,正是描述通过创新技术路径实现这两大教育理想的理念与实践。
2009年IBM首次提出了智慧教育,强调通过“学习者的技术沉浸”“个性化和多元化的学习路径”“服务型经济的知识技能”“系统、文化与资源的全球整合”与“21世纪经济发展的关键作用”等多维路径,实现技术“改善教学效率和学习成果”。这一概念的提出体现了数字时代人们对教育方式和路径的新思考,即通过智慧化的方式进行个性化的教与学。
从教育信息化实践面临的问题和新时代人才所需要的能力的角度来看,智慧教育的提出和发展并非偶然。一方面,随着教育信息化的深入,信息技术在教育中获得广泛应用,其虽在增强教育效能方面取得了进展,但与人们期待的理想教育还有很大距离,实践中也存在不适用、误用等问题;另一方面,在新技术应用的推动下,传统产业变革升级,新的经济形态对人的数字化能力、跨领域能力、创新能力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于是,人们将实现教育理想的期望寄托于运用智能技术等、通过智慧方式实现个性化教学培养新型人才的智慧教育。自诞生至今,智慧教育一直都是教育领域内关注的热点,有关智慧教育的研究不断涌现,智慧教育实践也在国家、区域和学校等不同层面持续推进。
在研究层面,学者们围绕智慧教育的内涵与实现路径进行了深入探讨。在内涵上,智慧教育的主体是人,智慧教育的目的是发展学生以创新能力为核心的智慧、致力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可持续发展,反映了从知识传授式的教育观向培养高创造力、高素质人才的教育观的转向。在实现路径上,智慧教育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新技术的运用与融合,提供个性化多样化的学习场景与模式,基于对学生学习过程数据的分析提供差异化的学习服务,形成以数据驱动大规模因材施教为核心的教学新范式,使不同性格禀赋、不同兴趣特长、不同素质潜力的学生都能获得符合自己成长需要的教育,进而缓解人们对教育的多样化、个性化需求与教育供给的单一、粗放之间的矛盾。
在政策与实践层面,2018年教育部在《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中提出实施“智慧教育创新发展行动”,将智慧教育正式纳入国家教育信息化战略体系。2022年3月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正式上线,为各个学段师生提供丰富的课程资源和教育服务,助力学生学习、教师教学、学校治理与教育创新,2024年1月平台国际版的上线,面向全球共享中国教育数字化的解决方案。值得一提的是,智慧教育概念提出的伊始尚未出现技术引发的社会变革,尽管研究和实践都在竭力推动技术应用中的教育“更加智慧”,但理想中的教育变革并未发生,直至“教育数字化转型”概念提出,智慧教育被看作是描绘数字时代教育新形态,是未来的教育发展方向,进而被赋予了多重的理想目标:代表着社会发展对人才不断提出新要求时刻有响应的教育,是对所有学生个体的学习兴趣、学习风格、学习步调等个性化需求时时有不同响应方案的教育,是适合每个学生个体发展需要的教育。它通过科技赋能和数据驱动为学生个体提供适合的教育,促进人的全面和个性化发展,为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提供系统性人才支撑。
从“教育信息化”“互联网+教育”“智慧教育”等概念的起源、发展及内涵剖析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创新性技术往往在其他行业率先被应用,随后教育领域积极引入这些创新性技术,期望能利用新技术回应和解决当前教育中面临的问题,可以说,对教育问题的响应式解决是技术发展对教育产生影响的最初路径。
四、颠覆性技术发展对教育的影响路径:促进教育转型
在响应式问题解决逻辑下,技术应用虽被寄予了“变革”教育的厚望,但当技术不足以引发社会变革时,其对教育的影响主要在于对现有教育系统进行局部性的改革与调整,赋能现有教育系统的不断演变,或者说是量变。当颠覆性技术带来社会系统性革新时,社会对人才的要求已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此时技术的教育应用必将引发教育范式的跃迁,即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发生质变。例如,印刷术的普及使以前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或手抄的知识变得可以大规模传播,打破了精英阶层对知识的长期垄断,推动了思想启蒙的发展和文化艺术的繁荣,人文主义社会思潮激发了社会各阶层对学习科学知识的渴望,促进了现代学校和教育机构的兴起。电子媒介的发展将文字符号演变为高效存储与即时传输的多元化符号体系,广播、电视、磁带、幻灯片等单向传播媒介作为知识传播的载体走进集体教学的课堂。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实现了世界范围内信息的高速交流和传播,为教育提供了丰富的数字资源和交互式学习工具,使个性化学习成为可能,同时也为远程学习和在线教育带来了革命性影响。
互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等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催生了数字经济的发展,各个行业和组织迎来了数字化转型,形成了以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数字技术为核心驱动力量,以现代信息网络为重要载体,通过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重构的经济发展与治理模式的新型经济形态。数字经济在国家生产体系中日益占据主导地位,2022年我国数字经济规模达50.2万亿元,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的41.5%。在新的经济形态与生产的基础上,数字技术将进一步重构社会生活的基本样貌,引发根本性的社会变革,这些变革涉及了社会关系、社会伦理、社会结构和精神文化等多个层面。随着社会系统的整体转型,教育领域的革新已经可以预见。此时,技术的教育应用将不再限于对现有教育的支持与改进,而是在社会变革对重塑教育迫切需求的促动下,为教育带来革命性的影响与变革。教育数字化转型正是体现教育领域这一大变局的概念。
(一)全球视野下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宏观推进
作为当前国内外教育研究与实践的热点,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美国高等教育信息化协会(简称EDUCAUSE)、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先后发布了教育数字化转型的相关报告,引导并推动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发展。我国2020年以后的政策文本和研究文献中出现了教育数字化转型的说法,并在2023和2024年先后举办了两次世界数字教育大会,昭示了数字化转型是推动教育改革与创新的突破口。
欧盟委员会先后两次发布《数字教育行动计划》(Digital Education Action Plan)为数字教育发展指明方向。2018年发布的计划提出更好地利用数字技术进行教学、发展数字化能力和技能应对数字化转型、基于更好的数据分析和前瞻性进行决策等改善教育的三项优先事项;2020年发布的计划将促进高性能数字教育生态系统的发展、提高数字能力和技能实现数字化转型列为两大战略优先事项。2020年计划是2018年计划的深化,体现了社会转型下教育自身的突破,即从利用数字技术进行教学、基于数据分析改善教育,到发展整体性和系统性的数字教育生态系统。
美国高等教育技术协会设立了数字化转型特别工作组,探讨数字化转型及其驱动教育变革的潜力,并对数字化转型进行了界定,即“一系列深入而协调的文化、劳动力和技术转变,这些转变能够实现新的教育和运营模式,并能改变机构的运营、战略方向和价值主张”,简单地将课程上线或实施更现代化的企业系统并不是数字化转型,只有机构的文化以及劳动力实现了系统性转变,数字化转型才会真正发生。戴夫·威尔(Dave Weil)将数字化转型形象地用公式表示为:“技术+文化+劳动力的有意转变=数字化转型”。
面对疫情对全球互联互通和教育提出的要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电信联盟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2020年9月发布的《教育数字化转型:联通学校,赋能学生》报告中指出学校联通对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性,增加学生获得信息和选择的机会,并向学习者提供高质量、有意义、全面的学习内容,进而提升学习者的能力。国际大学协会(IAU)倡导高等教育领域实施以人为本、恪守道德准则、广泛包容且紧密围绕教育目标的数字化转型,提出数字时代高等教育机构被赋予的双重使命:不仅要引领并持续深化数字化转型的进程,更要积极担负塑造未来社会形态、促进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责任,更加紧密地连接个体成长与社会进步,开创更加智慧、包容与和谐的世界。
我国政府高度重视教育数字化转型,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稳步推进教育数字化转型。2021年7月,教育部等发布《关于推进教育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构建高质量教育支撑体系的指导意见》,将“推动教育数字转型、智能升级、融合创新”作为构建高质量教育支撑体系的指导思想。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点中正式提出实施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加快推进教育数字转型和智能升级。同年,“推进教育数字化,建设全民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写入党的二十大报告,教育数字化成为国家战略。2023年5月29日习近平在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教育数字化是我国开辟教育发展新赛道和塑造教育发展新优势的重要突破口”。2024年世界数字教育大会上成立了世界数字教育联盟,以促进教育数字化转型为核心任务,助力所有人享有更加公平、更加包容、更有质量的教育。
(二)教育数字化转型——形成数字时代遵从教育本质的数字教育生态的过程
教育数字化转型是数字化转型在教育领域的具体实践。从构词来看,数字化转型由数字化和转型两个词构成。其中,转型是核心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将其解释为社会经济结构、文化形态、价值观念等发生转变,这正好佐证了前面所说的组织或机构的结构、文化、价值等发生转变时才会发生转型;数字化是转型的方法与支撑。依据转型和数字化转型的界定推演,教育数字化转型是为培养数字时代所需的人才,借助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数字技术赋能教育,挖掘并利用数据对教育的价值,为学习者提供个性化的服务,促进教育理念、教育价值取向、教育体系结构、教育运行模式、教育治理模式等变革,形成与数字社会相适应的遵从教育本质的新的数字教育生态的过程。
目前学界对教育数字化转型目标的认识相对一致,即形成有别于传统教育的、与数字时代社会经济发展高度适应的数字教育体系或数字教育新生态,转型后的数字教育体系或数字教育生态应当是适合人人、需求导向、更加公平和包容、更加符合教育的本质与理想状态。教育数字化转型并不会改变教育的目的,教育的目的始终是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推动社会的流动与变迁,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保障优秀文化传承与发展,转型是为了更有效地达成数字时代的教育目的。
教育数字化转型是教育领域从宏观教育理念与价值取向到微观教育运行的全要素、全流程、全时空、全领域的创新性与颠覆性的变革。从目前阶段的教育数字化转型实施层面来看,国际教育数字化转型主要关注基础设施建设、数字教育资源、教育教学创新、数字素养提升、标准规范研制、数字伦理安全六个方面,这些方面还未充分触及到深层次的教育理念、价值取向、教育结构等变革。教育数字化转型是一个长期的、逐步演进的过程,它承接教育信息化的发展历史,是教育信息化发展的“创新”阶段,同时也面向数字化驱动教育转型的未来。
五、结论
通过剖析“教育信息化”“互联网+教育”“智慧教育”“教育数字化转型”等概念的起源脉络、发展历程及其内涵,本文解析了创新性技术如何逐步渗透、应用并改变教育领域的路径(如图1所示)。首先,绝大多数重大技术创新并非来自于教育领域,而是源自对社会生产实践的改进和特定领域发展的需求,新技术也并非由教育领域率先应用,而是由对新技术有着敏锐觉察力和反应力的科技和经济领域率先关注,之后才逐渐拓展至教育领域,解决教育领域面临的问题。其次,教育领域中存在亟待解决的问题与具有相应潜力的新技术的出现,往往交织成推动技术在教育中应用的契机。扩大教育规模、促进教育均衡发展与提升教育效能是教育信息化面临的发展需求;传统的教育组织方式和服务模式与互联网时代的教育组织需求存在的矛盾是“互联网+教育”趋待解决的问题;实现技术支持的“因材施教”是“智慧教育”所面对的新时代教育发展难题。第三,当技术还不足以促成社会变革时,其主要通过对现有教育的支持与改进来赋能当前教育;当技术进步触发社会全面系统性变革时,也必然促使社会对人才需求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从而驱动教育领域的范式变革与转型。从概念的视角解析技术的教育应用路径为审视技术的教育应用带来了一种新的思路。技术是否带来教育的革新并不取决于技术是否以及多大程度的“先进”,反而是教育再度彰显了其作为社会系统重要组成部分的特质,即教育始终服务于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技术则体现为一种促动而非决定教育变革的根本性因素,技术运用唯有契合社会需求与教育本质,方能实现其最大的价值潜能。

希望这样的视角能有助于同行更加理性客观地看待技术之于教育的应用及其影响,从而更加从容有效地投身于技术教育应用的研究与实践。面对技术变革给教育带来的全新挑战,教育首先坚守服务社会发展的本能,提升其与社会发展需求的适应性与联动性。同时,要深刻洞察技术的本质及其蕴含的教育潜力,确保技术始终服务于学生个性化发展与满足教育发展需求,推动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与协同发展。在技术赋能或改进教育的阶段,应基于技术解决问题的能力与教育中存在问题两者之间的匹配度,应用技术助力教育发展;而当颠覆性技术引领教育数字化转型时,应全方位审视技术如何重塑教育各要素后所引发的教育系统变革,进而构建起更加开放、协同的数字教育新形态,适应数字时代的变革需求。
(2025.4 总第459期 鞠慧敏,北京联合大学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教学设计、计算机教育。方圆媛,云南师范大学副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教学设计、基础教育信息化。刘耔杉,北京师范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教学设计,教育技术基本理论。刘研竹,北京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为教学设计,教育技术基本理论。刘美凤,清华大学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教育技术基本理论、教学设计、绩效技术等。)